網誌:色彩的盛宴
小時喜歡跟爺爺桌上的香爐添木屑,記憶中木屑燒得慢,待它燒完也要兩三句鐘。
<第一爐香>是戰前香港的一個故事。「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,點上一爐沉香屑 ……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,我的故事也該完了」。
張愛玲如是開始她這故事,也如是啓動了她的調色版。
故事第一段是寫女主人翁葛薇龍到山頂拜訪姑母。那是春天,除了綠,就是紅:玫瑰、杜鵑花、蝦子紅、滿山的野杜鵑。還有白(欄杆、海裡的大船) 、藍(海) 。
第二段也是綠(玻璃窗)、紅(地磚)、白(房子、圓柱)、藍(衫) ,還加上黃(窗框) 。
到葛薇龍病中想起,小時和妹妹合睡的黑鐵床,「床上的褥子,白地、紅柳條;黃楊木的舊式梳妝臺;在太陽光裡紅得可愛的桃子式的瓷缸,……」
及至葛薇龍與心儀的喬琪喬春宵一刻後,發現喬與傭人睨兒有染,在浴室對睨兒大興問罪之師,只見「小手絹子貼滿了一牆,蘋果綠,琥珀色,煙藍,桃紅,竹青,一方塊一方塊的」。
到秋風起了,「風沙啦沙啦吹著矮竹子,很有些寒意。竹子外面的海,海外面的天,都已經灰的灰,黃的黃,只有那丈來高的象牙紅樹,在暮色蒼茫中,一路上高高下下開著碗口大的紅花。」
最後,冬季,二人行年宵,書中又來一次色彩的盛宴:「藍瓷雙耳小花瓶;一卷一卷的蔥綠堆金絲絨;…… 琥珀色的熱帶產的榴槤糕;拖著大紅穗子的佛珠,鵝黃的香袋;烏銀小十字架;
……」
可見,小說隨著四季推移,已經提供了電影美學的角度。
<第一爐香>電影的一款海報,紅綠二色,是對比、互補色,就如聖誕,有吸引眼球的效果。在色輪上,橙與藍,或黃與紫,也是互補。這一對對的互補色,在電影美學中層出不窮。當然,電影中屢屢見到的中國藍、中國綠,不斷提醒我們那個時代。
車輛在電影中佔了出乎尋常的比例,有不同款式、顏色,小說著墨少而電影卻盡情發揮。在不同時段、不同車內不同的二人、三人組合中,出現的情節推動了整個故事的發展。電影更充分利用狹窄的車廂,描寫眾人在其內作困獸鬥,滲透出各人性格、利益、情慾上的交纏。
英國導演大衛連在電影中注入其視覺的印記 (signature) :<沙漠梟雄>中的眼睛,<齊瓦哥醫生>中的窗子,<碧海晴天>中的瘸腿。那麼,許鞍華導演、王安憶編劇下,<第一爐香>的視覺印記,可能就是車子。
單單是電影對細節的執著,無論是出現了一兩秒的音樂盒、主人翁對小時家中玻璃球的回憶、大宅筵席的到會烹調、傭人在主子面前的一舉一動、園遊會的眾生相、傭人家人在宅內表現出的卑躬屈節、遊艇桌上放的時令飲品,都是屬於一個與別不同的時空。你可以說這一切是與那個時空相關的養分,也可說是糟粕。
無論如何,電影值得一看再看。
因為,就如故事中直面葛薇龍一句說話:「你來的時候是一個人。你現在又是一個人。你變了,你的家也得跟著變。要想回到原來的環境裡,只怕回不去了。」
15-12-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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